黄志雄：塔林手册2.0版与网络空间国际法的新发展

本文根据黄志雄教授（武汉大学国际法研究所副所长）在网络空间治理研究创新研究倡议（CGI）沙龙上的发言整理而成，本文原载于CGI微信公号（CGI_2016），感谢CGI授权国际法促进中心转载。

近些年的网络空间博弈中，各个国家特别是主要大国，越来越重视用法治的口号和规则的形式来表达自己的利益和诉求，来争夺道义的制高点与国际话语权。近几年，UNGGE的一些进展以及塔林手册1.0和2.0的发展，都同网络空间博弈的法治化和规则化趋势相关联。

一、塔林2.0是1.0的延续和升级

塔林1.0是关于网络战的国际法手册，在2013年出版后，引起很大反响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些争议。对它的置疑和争议主要集中在两点，一是认为塔林手册片面渲染使用军事手段、使用自卫权来回应外部的网络威胁，这很难带来持久的网络空间安全；二是质疑1.0版声称由一个国际专家组共同制定，但所有专家组成员都是来自于西方国家，这缺乏真正的国际代表性，而这些质疑就是塔林2.0版推出的直接背景。

塔林2.0是1.0的的姊妹篇和升级版。从两者的延续性来看，一方面2.0版的发起者跟1.0一样是北约设立的CCDCOE机构，核心班底没有发生变化，项目负责人仍是美国教授Michael Schmitt，工作方法仍是20名成员组成的国际专家组编写手册；另一方面，2.0和1.0都强调适用现实世界已经有的国际法规则，这与西方在网络空间的一个核心理念是相关的，即把现实世界的国际法规则适用到网络空间来。

2.0和1.0最主要的区别在于内容体系，1.0是关于使用武力，而2.0是关于和平时期网络行动的国际法规则。第二个重要区别是2.0国际专家组的国际化程度有所提高，除去北约国家专家之外，此次来自白俄罗斯、泰国、日本和中国的专家各有一名。第三个区别是塔林2.0在海牙组织了两次政府代表咨询会，邀请了大概50多个国家的政府代表，并且听取政府代表的意见。

二、塔林2.0的进展

 塔林手册2.0最早启动于2014年初，国际专家组正式组成于2015年3月，参加活动的都是以个人身份，而不是政府推荐。2015年6月起，先后召开了三次国际专家组会议，每次会议五天，会议上审议各个章节的内容。与此同时，不同版本初稿送至政府提交评论意见，并邀请了大约50多名国际法学者，从法律角度进行评审。

2.0作为一个和平时期网络空间国际规则的体系，涉及的内容包括：国家主权、管辖权、不干涉内政、和平解决国际争端、国际责任、国际组织的责任、审慎义务等。体例上与1.0相同，包括黑体规则以及每个规则下的一定篇幅的评注，分析规则的法律依据、规则内容、适用范围等。需要注意的是黑体规则要在20个专家组成员中一致通过，评注方面专家可以各抒己见。

 (一)  黑体规则

例如，人权法部分共有五条规则，在塔林手册2.0中数量属于中等，最多的有十几条规则，最少的只有一条规则，这些规则呈现出高度的原则性和概括性。 

 (二)  评注

例如，国家责任这一章中，规则11是关于他国能否代表受害国采取反措施或者向受害国提供援救；此处出现了一个分歧，弱小国家在受到攻击时是否可以向他国比如美国求助？少数观点认为美国可应受害国邀请直接对俄罗斯采取反措施，但多数人持反对意见，而在持反对意见的学者当中，对美国能否对他国提供技术培训或设备帮助等，又分三种主张。2.0中确实存在很多有争议的问题，如网络主权问题等。

三、塔林手册2.0为何值得关注？

第一，塔林手册2.0是西方主导网络空间规则发展的最新进展。2.0与1.0相比，在专家组组成，在听取不同国家政府代表的意见等方面，国际化程度都有一定提高，这反映了在网络空间国际规则制定的问题上，需要包括中国在内的所有国家的共同参与；另一方面，有限的国际化并不能掩盖塔林规则体系中西方主导的事实，西方国家试图拿出全球性的方案，更大程度上得到更多国家的接受，但核心还是西方的利益与价值。这同整个网络空间治理规则的博弈中，西方国家处于主导、领跑地位，其他的国家稍为落后的态势是一致的。

第二，塔林手册2.0有一定程度上的专家造法或者影子立法色彩。从形式意义上来说，2.0和1.0一样只是专家意见，对国家并没有法律的约束力，但是联系到网络空间国际规则制定的大背景里，各个国家普遍认识到，网络空间需要规则、重视规则，但又缺乏规则，在各国探讨酝酿网络空间国际规则的过程中，不可避免会涉及到塔林手册的规则，若不赞同就要进行充分的说理，这并不容易。所以它也许可以说是一种软法。

第三，塔林2.0的超前性和引领实在法发展的意识确实值得我们重视。国际法的发展是以国际实践和国家的法律确信为基础。而塔林手册2.0的很多内容是假设的，这些设想的案例中，专家组成员对现有国际法的解释具有很大的自由裁量权，这会导致2.0法律技术层面可能存在不成熟的地方，但西方展现了争夺规则主导权和话语权的意识，来对现实国家实践和未来法律产生影响，这比规则本身更值得我们思考和总结。

四、怎样应对塔林2.0？

我们需要密切关注和深入研究塔林手册2.0及其背后所折射出来的网络空间国际规则发展态势，对于塔林手册2.0，我们可以对它的内容加以批判分析，而不是盲目地信奉或者加以神话；但是另一方面，也不需要过分担心和过度防范，或者简单把塔林2.0看作对中国不利的因素。2.0有西方主导的色彩，但是客观来说也有合理因素，在网络主权和不干涉内政等问题上尽管与我国主张不尽相同，也有可以为我所用的地方，这些规则的内涵非常宽泛，在具体涉及到中国时，可以从中选择对我们有利的理解。所以关键是善于利用，而不是孤立的看它对我国有利于否。

我国在多个场合一再强调，要积极参与网络空间治理国际规则的制定，但是由于多种原因，包括我国整体国际话语权的限制、我国在国际法底蕴方面的不足、以及内部相关的机制体制等制约因素，我们也确实面临着被西方国家甩开的危险，也因此需要从多个方面来加快参与网络空间国际法的制定。最后，在网络空间国际法领域存在两个战线，一个是政府代表，另外一个是学者战线。这两个战线相互补充配合才能产生良好的效果。中国在这方面存在很多不足，尤其是在学者方面存在欠缺，研究力量仍然非常薄弱。因此很难为国家的决策提供有效支撑，我国需要加大两个队伍的建设和相关人才培养，我们近期也希望在国家有关部门的支持下，能够举办国际法学者培训班，设立相关的研究机构，以及建设该领域的高端智库。

编辑：张钰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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